预算增收约束下的“减税”问题来源:税务研究作者:张馨日期:2009-12-17字号[ 大 中 小 ]   一、预算增收背景下能否真正减税?  面对着严峻的经济形势,我国政府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保增长。为此,中央政府安排了1.18万亿元投资,以拉动地方和社会投资,共形成4万亿元的总投资。保增长、保投资成为本轮宏观经济政策的主基调。税收是政府的基本财力来源,要保政府投资,就必须保税收,进而要求增税而非减税,就如同1998年实施积极财政政策时那样。然而,不管是增资还是减税,它们都是政府的宏观经济政策手段,服务于刺激和启动经济的根本目的。如果还有其他来源可以替代税收,就可以既增加投资又减少税收。但如果其他来源不足,将会面临政策性减税与投资性增税的矛盾,产生减税——刺激企业和私人需求——启动经济,还是增税——保证政府投资——启动经济的两难选择。  今年的政府预算安排反映出了这一矛盾,且政策选择的结果是投资性增税,大规模的减税仍然服从于财政总体的增收:  *9,今年预算安排了8%的财政增收。尽管这一计划增幅与GDP相同,但实质可能超过GDP.原因是GDP按不变价计算,而财政收入按现行价计算,如果全年物价指数为负,GDP的增幅将高于财政收入。年初的预算是在严峻的通货紧缩背景下,安排的财政收入与GDP相同的计划增幅,其实质仍然是财政收入增幅高于GDP,收入增幅并不小。因此,减税只是减轻企业和居民5 000亿元负担,而不是比上年减收5 000亿元。换言之,它只是对原本可能的税收增收的抑制与削减。附带指出,今年上半年CPI继续下降,PPI则同比降幅较大。  第二,今年预算比上年计划增收4913亿元,意味着财政收入不仅要抵消税收减负5000亿元的影响,还要增收近5000亿元,一增一减,年增收任务其实是1万亿元。这么高的财政增收任务,显然不可能依靠非税收入来完成,税收必须承担主要的增收任务。正因如此,中央预算安排了增收,其中,国内增值税增长7.9%.进口税收增长8%,企业所得税增长6%,个人所得税增长7%,等等。虽然它们的计划增幅低于财政收入,但作为结构性减税的主要承担者,这些税种的增幅仍然不小。  由于税收占财政收入的90%左右,因此,不管结构性减税的实际结果如何,只要财政收入总体是增加的,税收就不能不承受强大的收入压力,减税的政策涵义就不能不打折扣。现在的问题是,既然实施扩张性财政政策,为何不将财政收入增幅定得低一些,或者干脆安排财政收入与上年持平,以减轻税收的压力呢7这需要具体分析。  进一步压缩财政收入的对应办法不外乎两种:一是压缩财政支出:一是增发国债并相应扩大赤字。目前,这两种方法的运用在我国都有很大的局限性:  首先,从压缩财政支出看,由于经济是周期波动的,相应地,财政支出的具体压缩对象只能是具有伸缩弹性的投资性支出,而不能是具有刚性的经常性支出。要压缩财政投资,主要是压缩中央政府的边际投资,因为它依靠发债筹资,是伸缩弹性*5的财政支出项目。但如果压缩中央投资,今年中央预算就不能安排9 080亿元的投资,它将进而导致地方和社会投资规模的收缩,其结果是政府的4万亿元投资计划无法完成。在目前消费难以启动、出口受到很大限制、私人投资疲软的背景下,再压缩政府投资显然不行。  其次,从相应增发国债并扩大赤字规模看,今年预算安排了9 500亿元赤字,并发行相应数额国债进行弥补。其结果是中央国债余额将达6.27万亿元,加上代地方发行的2 000亿元国债,整个国债余额将达6.47万亿元。赤字与国债规模比上年急剧扩大:国债余额比2008年的5.33万亿元增加1 .14万亿元,增长21.4%;赤字则为上年的近9倍。此前经过努力,我国的赤字和国债有了很大的压缩,2007年实现了1 738.63亿元财政结余。2008年只是由于下半年转向积极财政政策才产生1110.13亿元赤字,但国债余额2008年还是略少于2007年。由此可见,赤字和国债的膨胀程度很大,也不应再扩大了。  于是,政府投资不能压缩,国债融资又有限度,就只能依靠财政增收来增加政府投资。这样一来,减税能否收到效果就很成问题了。国债和赤字真的没有进一步扩大的余地了吗7  二、为何既减税又安排预算增收?  其实这个余地是存在的:首先,今年的财政赤字尽管是去年的将近9倍,占GDP比重也从去年的0.6%迅速攀升到今年的2.8%,该比重甚至超过了上一轮积极财政政策时期2.7%的*6比重,但没有超过3%.然而。3%只是20世纪90年代欧共体成员国的标准,在目前的国际金融危机中,它们自己都没有遵守,欧盟把赤字控制率上调到了5%;而从世界范围看,各国也都有突破3%的情况,比如美国已经达到了12.9%,日本是9.4%,英国达到了9.6%.可见,对于我国来说,显然不应拘泥于3%的标准。其次,尽管今年新增了9 500亿元赤字国债,但国债年末余额也不过从上年的5.33万亿元增加到6.27万亿元,仅占GDP比重20%左右。国债负担率的界限同样存在争议,60%同样是20世纪90年代欧共体成员国的标准:也有人认为,发达国家的国债负担率警戒线为60%,发展中国家的为45%.但不论是何标准,目前我国的国债负担率都是很低的。最后,进一步看,我国政府有着更强的偿债能力:1.以经济的连年高速增长为基础,我国的财政状况是良好的;2.我国政府是强势政府,一旦需要,从市场、企业和私人那里集中财力的能力远强于西方市场型国家;3.我国银行主要是国有的,直接由政府掌控,一旦需要,政府能够直接以举债方式从银行筹款。  这些都使得我国完全能够承受更高的赤字率。如果从减税的角度考虑,不妨假设今年支出预算不动,同时不再安排财政增收,而是通过扩大赤字和国债方式来抵补。那么。它们将在既有的9500亿元上再加4 900亿元,达到14400亿元,赤字率将提升到4.6%,还不到英国和日本的一半,比美国差距就更大;而国债负担率将提升到21%,但还不到45%的国债负担率界限的一半。即使这样,我国财政也显然谈不上会产生国债危机的问题。相反,如果这样做了,既可以加大刺激经济的力度,又可以大大减轻财政增收的压力,避免采用行政方式增收导致的经济秩序紊乱。  既然这样,为何今年预算没有安排更大的赤字和减税呢7这是有其原因和考虑的:  首先,增加政府投资比减税具有强得多的拉动经济的能力:1.投资的乘数效应大于减税的乘数效应;2.投资全部直接产生需求和GDP,而减税则不具有这种能力。减税将可支配收入留给企业和私人,只能通过其增加消费和投资才会产生新增需求。但由于种种抑制消费的深层次原因尚未消除,扩大消费至今未有明显效果,减税尽管增加了企业和私人收入,但消费倾向偏低的状况一时难以改变;3.目前,企业和私人的投资也需要政府投资的拉动。因此,即使是减税,也应首先增加政府投资,才能发挥出减税的政策效应。这些都决定了安排预算时,增加政府投资必须优先于减税。  其次,结构性减税依托于税制改革的政策性减税,限制了减税规模。结构性减税与政策性减税并不完全吻合:1.减税措施并不都是今年推出的,除增值税转型等外,许多措施去年就推出了;2.企业所得税改革在去年年初就推出了,当时财政政策的任务是“防经济过热、防明显通胀”。半年后它成为积极财政政策的减税措施,只是恰好与通货紧缩不期而遇;3.税制改革的减税规模有多大,主要不是按照短期性刺激经济的需要确定的,而是依据长期性的税收运作来综合考虑的。譬如,增值税今年减税约1 200亿元,是从生产型转向消费型的结果,而不是刺激经济恰好需要减少这个数额的税收。这些都决定了以税制改革为减税载体,即使人们打算更大规模地减税,也只能到此为止。  再次,财政收入作为政绩指标,决定了只能是增量式减税,而不能是存量式减税。“财政收入”作为基本政绩指标,将税收的“收入”本性绝对化:1.在各级《政府工作报告》中,财政增收从来都是政府成绩的亮点:2.作为直接归政府掌握支配的财力,财政收入是政府活动的财力保证,直接参与政府活动,对GDP的形成产生关键性影响。于是,财政收入不仅是政绩的根基所在,本身也幻化为政绩指标。政府增收预算的完成情况,是最为鲜明的政绩标志。税收收入占财政的绝大部分,财政收入政绩化下的税收就是为取得尽可能多的收入而存在,减税只能约束在财政收入和税收收入的增量之内。为此,预算必须增收,也必须进一步向增加投资倾斜。  最后,财政理念仍未摆脱对赤字和国债的戒心,最后使得天平摆向了投资与收入的双增加。其实,政府之所以恪守3%的赤字率界限,并非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标准,我国不能照抄,而是有着以3%来控制赤字的传统。20世纪80年代,面对持续攀升的连年赤字,当时的口号是努力实现基本平衡,即赤字率3%以内的平衡。上一轮积极财政政策实施的5年内,赤字率也一直控制在3%以内。这次积极财政政策的赤字率仍然控制在3%,并强调这是“我国综合国力可以承受,总体上是安全的”。既然政府投资规模是必保的,而赤字率又不能突破3%,余下只能是安排8%的财政增收了。  三、如何充分发挥减税效应?  上述政府没有安排更大赤字和减税的原因,在目前的环境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,但如果要真正发挥减税效应,应注意以下深层次问题:  首先,应当从“收入*9”的传统财政理念中解脱出来。长期以来,我们一直不敢采用减税手段,上一轮积极财政政策实施期间,各年份财政收入都比同年GDP增长率高出好几个百分点,税收也年年安排增收计划,就是这种传统财政理念的典型表现。这次积极财政政策推出结构性减税,有了重大突破。但这种进展是不彻底的,财政理念的转变是不充分的,典型地表现为预算仍然安排了8%的增收。这使得减税手段难以充分运用,收入压力没得到应有的减轻。受严重的经济衰退影响,今年上半年预算远未完成计划,财政收入仅33 976.14亿元,比去年同期减少832.05亿元,下降2.4%.如果要完成全年增收8%的任务,下半年就必须同比增长14. 5%.但如果财政收入以这么高的比率增长,对正在回升的经济可能产生严重抑制。因此,应当摒弃“收入*9”的理念,保收入不应成为下半年财政工作的主基调。如果难以正常完成8%的增收任务,应该修改预算、调低收入增幅。  其次,应当摒弃财政收入政绩化的做法。这一政绩观从根本上支配着财政活动,也对减税政策形成深层次的抵制。鉴于今年收入任务未能按进度完成,各级政府已开始动用各种手段组织收入,且已大见成效,收入下降趋势得到扭转。财政收入在前4个月同比下降9.9%的基础上,5月份转为同比增长4.8%,6月份则增长高达19.6%.如果从完成收入任务的角度看,这当然是可喜的,但问题是,回升主要不是依靠经济根本好转和税收正常增长,而是依靠清理补缴去年欠缴收入,依靠加强税收和非税收入征管来实现的。在这种背景下,如果财政收入政绩化的观念继续作祟,负面影响将快速形成:1.乱收费和乱收税问题尽管已有很大收敛,但远未根治,目前的增收提速主要依靠非税收入和临时性手段,可能使这些乱象死灰复燃,严重破坏财经正常秩序:2.非正常增收的结果,将是把结构性减税以正式制度和规范方式留给企业和私人的收入,通过违反制度和非正常方式拿回到政府手中,将对市场经济制度造成深层次破坏; 3.近年来财政收入持续大规模、大幅度超预算,财政收入政绩化是其根本原因。如果不能否定收入计划的政绩指标性质,各级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发挥强势特点,继续保持财政收入高增长是完全可能的。如果这样,就不仅否定了减税效应,还将危害原本就不很完善的市场。  再次,预算安排不能以牺牲减税来保投资。上述增加投资比减税对启动经济作用更大的分析,只在直接的意义上才是正确的,从根本上看,减税有着政府投资难以企及的深层优点。经济衰退的根本症结在于企业和私人的需求不足,而政府投资并不能直接刺激企业和私人需求。政府扩大自己的投资,是绕过市场直接扩大需求,能够立即增大GDP,但如果不能相应启动企业和私人的需求,则根本问题没有解决,市场最终还是难以启动,或是使下一次经济衰退更快更猛地到来。十余年来,随着财政收入的急速膨胀,政府在国民收入中所占份额不断提高,政府原有的相对于市场的优势不断扩大。在这种背景下,我国政府刺激经济对策的着眼点更应当放在市场身上,通过增强企业和私人的需求从根本上解决经济发展的可持续问题。  最后,应当从结构性减税向政策性减税过渡。结构性减税是本次税收政策运作的特色和优点所在:1.它利用刺激经济的时机。及时将亟需的税制改革推出;2.它从上一轮积极财政政策的增税转到本次的减税,实现了积极财政政策某种质的飞跃,克服了只依靠支出手段的跛足状态,将支出和收入相配合,大大提高了财政政策运作的效率与能量。但它也有局限性:1.难以完全按照刺激经济的要求来减税;2.具有一次性的特点,本次结构性减税以增值税和企业所得税改革为基本内容,这两个税种今后将难以再作大的改革。由于它们占了我国税收的2/3以上,实际上意味着今后税收调控将难以依托税制改革来进行了;3.它意味着税收政策手段运用还处于过渡状态。正常和通用的减税政策运作采用的是相机抉择和自动稳定两大方式,而这是以税收制度的相对稳定为前提的。我国的结构性减税恰好是对税收制度的改革和对制度稳定的否定。其实,本次减税也包含有政策性减税的内容,如2008年对储蓄存款和证券交易结算资金利息所得暂免征收个人所得税、提高近万种商品出口退税率、下调证券交易印花税税率及改为单边征收、调整房地产交易环节税收政策等,都属于税收手段的相机抉择使用。这些。应当是今后我国税收手段运用的发展方向。  作者单位:厦门大学经济学院财政系